尔雅亦云

【8】

难得一见的阳光照进了整座大宅，每个房间的窗帘都被拉开，让久经阴霾的房间接受阳光的洗礼。Charles走进房间时——为了帮助Hank打扫，他注射了少量血清——发现整间屋子已经布满了暖融融的光线。正午过去了四五个钟头，阳光变得柔和而不刺眼，Erik坐在阳台上，一个笔记本摊在他曲起的膝盖上，他用钢笔在上面写着什么东西。Charles看不清他的面容，只看到他的侧影，一圈柔和的金边勾勒出他弯折起来的颀长的身体、背部优美的弧度、锋利的眉骨、高挺的鼻梁和薄薄的嘴唇，还有一缕金棕色的发丝垂在额前。

他在门口静默地站了好一会儿。Erik似乎没有发现他的到来，周围安静极了，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如同蚕食桑叶般轻响。

“Erik？”

被一声轻唤打断的Erik似乎有点慌张，他迅速合上了本子，抬起头来看着Charles。钢笔自己掉回阳台上，“啪”地扣回了笔帽里面。

“你在写什么？”

“写下一些……我能想得起来的东西。Hank说这可能有助于恢复记忆。”他紧紧掐住本子的边缘。“虽然我也想不起来太多……对了，Charles，你来找我……有事吗？”

“我来帮你收拾一下房间。”Charles柔声说着，也坐到了阳台上来，伸手推开窗户。一阵微凉的风吹进来，Erik瑟缩了一下。

Charles低下头，看到Erik光裸着的双脚，脚背上有一道浅浅的伤疤。他慢慢地将自己的双手覆盖了上去，Erik的脚趾蜷了一下，但是他没出声拒绝，也没有躲。Charles偷偷抬眼看了看他，Erik只是抿着嘴唇，紧紧地抱着笔记本。大概是自己的举动太过亲密了，他看上去很紧张。

但是他知道这种紧张并不是出于陌生，而是Erik自我防御的本能。从前他也是这样。尽管是在他们已经有过肌肤之亲这样的关系之后，Erik对于他的触碰也仍是这样的反应。他记得那次他们在林肯纪念堂前坐着，下棋、聊天，一直到黄昏。在最后一盘结束前他摸了摸Erik的手，它被风吹得冰凉。Erik也是这样看着他。他的眼睛在这样的光线下是浅金色的，瞳仁轻轻闪动。

他将他的双脚捧在手里。足底由于踏在大理石的阳台上而有些凉，他试图用手心来焐热。

“Erik，其实……如果你真的想不起来，不要勉强。”

“可是我希望能想起来，Charles。”他说着，脚趾蜷了起来。“你不会理解，我不知道自己是谁，我内心空虚、无所适从，这种感受非常、非常糟糕。我希望能知道，知道我自己的身份、我的过去、我和你所经历的一切……”

“由我来告诉你，不行吗？我在逐渐找回自己的力量，我可以帮你的！”

“可是你失败了，Charles，我们努力了那么多次，我总是在你离开的那一刻重新遗忘了一切。这说明是我自己在抗拒、是我自己选择遗忘了过去，我得让我自己重新接受自己，而不是依靠外力的帮助。”

“或许……或许我们可以尝试更简单的办法。不要使用超能力，由我来把一切讲给你听。Erik，求你了，我知道你的过去、你的一切。我能做到的，我可以帮你的。”他将他的双脚抱进怀里，像他抱着笔记本一样紧紧拥着，恳求道。

“Charles，你在我的生命里那么重要，我不能容忍我不记得关于你的事情。”Erik向后靠去，挺直了背，瞳孔扩大，呼吸也急促了起来。“我自己想不起来一丁点儿关于你的回忆，全都要靠你重新叙述给我吗？不行，我不能接受这样。”

Charles望着Erik发愣了足足十秒钟的时间。

“你刚才说什么？”他小声问道，感觉到Erik的脚尖绷紧了。

“我说我不能接受这样。”他也小声地回答着。

“不，我说再前面……算了，别管他了。”Charles甩了甩头。Erik很疑惑地歪头看着他。

“我知道……我们之前可能很不愉快地分手了。”

“你怎么会知道？！”

“从你最初对待我的态度就能猜出来了，我又不是傻子。”

“唔……”

“可是，我仍然觉得你对我来说……很重要。”Erik伸出手去，用指尖轻轻触了触Charles的脸。“自从什么都想不起来之后，我觉得我自己像是被挖空了一样。所以我希望能想起你来，我希望你能填满我，Charles。”他认真地、一字一句地说着，盯着Charles的眼睛。

“即使那些回忆里包含了许多痛苦，也不要紧吗？”Charles想起了前几次的过程，鼻子忍不住有点发酸。一瞬间他想起了许多，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，Erik的那些伤痕累累的过去，无论把任何一段记忆塞给现在的Erik，都显得太过残忍。

同时，虽然Charles不太想承认，他的确不愿Erik想起十年前的误解和诀别。他不愿面对，不愿承认那是自己太过傲慢而铸成的错，更不愿让Erik再去经历一次那样痛苦而绝望的心境。

“我想我能够承受。”Erik说，语气诚恳而郑重，“如果有你在的话。”

Charles又一次沉默了下去。

“Erik，答应我，明天不要做傻事。我们能做得更好。”在出发去古巴的前一夜，他曾经对他这样说道。那时他看着他的眼神也是这样专注。

“我想我可以，Charles。如果有你在的话。”

他最终没有再以任何言语答复他。他捧起他的脚，吻了脚面上那个伤痕。

不，不行。这一次，我要好好保护你，决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，即使那些伤害来自过去，来自你自己。